第三十章 念亲恩孝藏儿-《今古奇观》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
            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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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妈妈见如此说,也应道:“我晓得,你说的是,我觑着他便了。
    你放心庄上去。”
    员外叫张郎取过那远年近岁欠他钱钞的文书,都搬将出来,叫小梅点个灯,一把火烧了。
    张郎伸手火里去抢,被火一道,烧坏了指头叫痛。
    员外笑道:“钱这般好使?”
    妈妈道:“借与人家钱钞,多是幼年到今,积攒下的家私,如何把这些文书烧掉了?”
    员外道:“我没有这几贯业钱,安知不已有了儿子?
    就是今日有得些些根芽,若没有这几贯业钱,我也不消担得这许多干系,别人也不来算计找了。
    我想财是什么好东西?
    苦苦盘算别人的做甚?
    不如积些阴德,烧掉了些,家里须用不了。
    或者天可怜见,不绝我后,得个小厮儿也不见得。”
    说罢,自往庄上去了。
    张郎听见适才丈人所言,道是暗暗里有些侵着他,一发不象意道:“他明明疑心我要暗算小梅,我枉做好人,也没干。
    何不趁他在庄上,便当真做一做,也绝了后虑!”
    又来与浑家商量。
    引姐见事体已急了,他日前已与东庄姑娘说知就里,当下指点了小梅,径叫他到那里藏过,来哄丈夫道:“小梅这丫头看见我每意思不善,今早叫他配绒线去,不见回来。
    想是怀空走了。
    这怎么好?”
    张郎道:“逃走是丫头的常事,走了也倒干净,省得我们费气力。”
    引姐道:“只是父亲知道,须要烦恼。”
    张郎道:“我们又不打他,不骂他,不冲撞他,他自己走了的,父亲也抱怨我们不得。
    我们且告诉妈妈,大家商量去。”
    夫妻两个来对妈妈说了。
    妈妈道:“你两个说来没半句,员外偌大年纪,见有这些儿指望,喜欢不尽,在庄儿上专等报喜哩。
    怎么有这等的事!莫不你两个做出了些什么歹勾当来?”
    引姐道:“今日绝早自家走了的,实不干我们事。”
    妈妈心里也疑、心道别有缘故,却是护着女儿女婿,也巴不得将“没”作“有”,便认做走了也干净,那里还来查着?
    只怕员外烦恼,又怕员外疑心,三口儿都赶到庄上与员外说。
    员外见他每齐来,只道是报他生儿喜信,心下鹘突。
    见说出这话来,惊得木呆。
    心里想道:“家里难为他不过,逼走了他,这是有的。
    只可惜带了胎去。”
    又叹口气道:“看起一家这等光景,就是生下儿子来,未必能勾保全。
    便等小梅自去寻个好处也罢了,何苦累他母子性命!”
    泪汪汪的忍着气恨命。
    又转了一念道:“他们如此算计我,则为着这些浮财。
    我何苦空积攒着做守财虏,倒与他们受用!我总是没后代,趁我手里施舍了些去,也好。”
    怀着一天忿气,大张着榜子,约着明日到开元寺里散钱与那贫难的人。
    张郎好生心里不舍得,只为见丈人心下烦恼,不敢拗他。
    到了明日,只得带了好些钱,一家同到开元寺里散去。
    到得寺里,那贫难的纷纷的来了。
    但见:
    连肩搭背,络手包头。
    疯瘫的毡裹臀相怨行。
    闹热热携儿带女,苦凄凄单夫只妻。
    都念道明中舍去暗中来,真叫做今朝那管明朝事!
    那刘员外分付:大乞儿一贯,小乞儿五百文。
    乞儿中有个刘九儿有一个小孩子,他与大都子商量着道:“我带了这孩子去,只支得一贯。
    我叫孩子自认做一户,多落他五百文。
    你在旁做个证见,帮衬一声,骗得钱来我两个分了,买酒吃。”
    果然去报了名,认做两户。
    张郎问道:“这小的另是一家么?”
    大都子旁边答应道:“另是一家。”
    就分与他五百钱,刘九儿拿着去了。
    大都子要来分他的。
    刘九儿道:“这孩子是我的,怎生分得我钱?
    你须学不得我有儿子?”
    大都子道:“我和你说定的,你怎生多要了?
    你有儿的,便这般强横!”
    两个打将起来。
    刘员外问知缘故,叫张郎劝他。
    怎当得刘九儿不识风色,指着大都子“千绝户,万绝户”的骂道:“我有儿子,是请得钱,干你这绝户的甚事?”
    张郎脸儿挣得通红,止不住他的口。
    刘员外已听得明白,大哭道:“俺没儿子的,这等没下梢!”
    悲哀不止,连妈妈女儿伤了心,一齐都哭将起来。
    张郎没做理会处。
    散罢,见一个人落后走来,望着员外、妈妈施礼。
    你道是谁?
    正是刘引孙。
    员外道:“你为何到此?”
    引孙道:“伯伯、伯娘,前与侄儿的东西日逐盘费用度尽了。
    今日闻知在这里散钱,特来借些使用。”
    员外碍着妈妈在旁,看见妈妈不做声,就假意道:“我前日与你的钱钞,你怎不去做些营生?
    便是这样没了。”
    引孙道:“侄儿只会看几行书,不会做什么营生。
    日日吃用有减无增,所以没了。”
    员外道:“也是个不成器的东西!我那有许多钱勾你用!”
    狠狠要打,妈妈假意相劝,引姐与张郎对他道:“父亲恼哩,舅舅走罢。”
    引孙只不肯去,苦要求钱。
    员外将条拄杖一直的赶将出来,他们都认是真,也不来劝。
    引孙前走,员外赶去。
    走上半里来路,连引孙也不晓其意道:“怎生伯伯也如此作怪起来?”
    员外见没了人,才叫他一声:“引孙!”
    引孙扑的跪倒。
    员外抚着哭道:“我的儿,你伯父没了儿子,受别人的气,我亲骨血只看得你。
    你伯娘虽然不明理,却也心慈的。
    只是妇人一时偏见,不看得破,不晓得别人的肉偎不热。
    那张郎不是良人,须有日生分起来。
    我好歹劝化你伯娘转意,你只要时节边勤勤到坟头上去看看,只一两年间,我着你做个大大的财主。
    今日靴里有两锭钞,我瞒着他们,只做赶打,将来与你。
    你且拿去盘费两日,把我说的话不要忘了!”
    引孙领诺而去。
    员外转来,收拾了家去。
    张郎见丈人散了许多钱钞,虽也心疼,却道自今已后,家财再没处走动,尽勾着他了,未免志得意满,自由自主。
    要另立个铺排,把张家来出景,渐渐把丈人、丈母放在脑后,倒象人家不是刘家的一般。
    刘员外固然看不得,连那妈妈起初护他的,也有些不伏气起来。
    亏得女儿引姐着实在里边调停,怎当得男子汉心性硬劣,只逞自意,那里来顾前管后?
    亦且女儿家顺着丈夫,日逐惯了,也渐渐有些随着丈夫路上来了,自己也不觉得的,当不得有心的看不过。
    一日,时遇清明节令,家家上坟祭祖。
    张郎既掌把了刘家家私,少不得刘家祖坟要张郎支持去祭扫。
    张郎端正了春盛担先同浑家到坟上去。
    年年刘家上坟已过,张郎然后到自己祖坟上去。
    此年张郎自家做主,偏要先到张家祖坟上去。
    引姐道:“怎么不照旧先在俺家的坟上,等爹妈来上过了再去?”
    张郎道:“你嫁了我,连你身后也要葬在张家坟里,还先上张家坟是正礼。”
    引姐拗丈夫不过,只得随他先去上坟不题。
    那妈妈同刘员外已后起身,到坟上来。
    员外问妈妈道:“他们想已到那里多时了。”
    妈妈道:“这时张郎已摆设得齐齐整整,同女儿在那里等了。”
    到得坟前,只见静悄悄地绝无影响。
    看那坟头已有人挑些新土盖在上面了,也有些纸钱灰与酒浇的湿土在那里。
    刘员外心里明知是侄儿引孙到此过了,故意道:“谁曾在此先上过坟了?”
    对妈妈道:“这又作怪!女儿女婿不曾来,谁上过坟?
    难道别姓的来不成?”
    又等了一回,还不见张郎和女儿来。
    员外等不得,说道:“俺和你先拜了罢,知他们几时来?”
    拜罢,员外问妈妈道:“俺老两口儿百年之后,在那里埋葬便好?”
    妈妈指着高冈儿上说道:“这答树木长的似伞儿一般,在这所在埋葬也好。”
    员外叹口气道:“此处没我和你的分。”
    指着一块下洼水淹的绝地,道:“我和你只好葬在这里。”
    妈妈道:“我每又不少钱,凭拣着好的所在,怕不是我们葬?
    怎么倒在那水淹的绝地?”
    员外道:“那高冈有龙气的,须让他有儿的葬,要图个后代兴旺。
    俺和你没有儿子,谁肯让我?
    只好剩那绝地与我们安骨头。
    总是没有后代的。
    不必这好地了。”
    妈妈道:“俺怎生没后代?
    现有姐姐、姐夫哩。”
    员外道:“我可忘了,他们还未来,我和你且说闲话。
    我且问你,我姓什么?”
    妈妈道:“谁不晓得姓刘?
    也要问。”
    员外道:“我姓刘,你可姓甚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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